前些日子，央視綜合頻道《經(jīng)典冷知識》播出一個關(guān)于宋朝叫賣的小節(jié)目，由著名藝人王力宏演繹。

王力宏說，宋朝生活安定、經(jīng)濟繁榮，小商販最注重吆喝，不僅都有一副好嗓子，還能即興填詞演唱，賣包子的唱“包子令”，賣飲料的唱“甜水令”……假如穿越宋朝，處處都是美妙動聽的市井吆喝聲，仿佛置身于音樂節(jié)。宋朝商販叫賣，真的是這樣嗎?南宋風俗寶典《夢粱錄》有云：“街坊以食物、動使、冠梳、領抹、緞匹、花朵、玩具等物，沿門歌叫關(guān)撲。”在南宋都城臨安府，小商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叫賣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玩的看的，其方式都是“歌叫關(guān)撲”。所謂“歌叫”，就是用唱腔來叫賣，吆喝出來如同唱歌。至于“關(guān)撲”，則類似于有獎促銷，在宋朝又叫“撲賣”“博賣”，簡稱“撲”或者“博”。譬如說，小販把貨物擺在你面前，旁邊放一個輪盤，輪盤上畫著各種小動物，他把輪盤轉(zhuǎn)起來，讓你用飛鏢去扎。扎到獅子，幾文錢就能買一只大烤鴨;扎到別的動物，只能用正常價錢購買。

不同行業(yè)的小販會用不同的唱詞來吆喝，同時也會用不同的方式來“關(guān)撲”。轉(zhuǎn)輪盤扎飛鏢是一種“關(guān)撲”，擲骰子看點數(shù)也是一種“關(guān)撲”，讓你掏出三枚銅錢一起扔，根據(jù)銅錢的正反面來定價錢，也是宋朝常見的“關(guān)撲”形式。

宋話本里有一則小故事，非常形象地描述了用銅錢作為“關(guān)撲”道具的具體場景：

忽見一個經(jīng)紀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子過門，宣教叫住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經(jīng)紀道：“小人正要博兩文錢使，官人作成則個。”宣教接將頭錢過來，往下就撲，撲上兩三個時辰，再撲不得一個渾成來。欲待再撲，恐怕?lián)洳怀鰜?，又要貼錢;欲待住手，輸?shù)枚嗔?，又不甘伏?/p>

在這段話本當中，某小販叫賣水果，顧客去買，他先讓顧客賭博。怎么賭?扔銅錢，三枚一起扔，扔到地上，看正面朝上還是背面朝上。假如三枚全是背面朝上，叫作“渾成”，表示顧客贏了，可以拿走一籃水果，但無論輸贏，每扔一次都得付給小販兩文錢。

話本里這位顧客運氣不好，一連扔了兩三個小時，竟然沒有扔出一個“渾成”出來，白白扔給小販一堆錢，什么也沒有得到。

從概率的角度講，這個顧客的贏面并不高。我們知道，三枚銅錢同時扔，可能扔出8種結(jié)果：正、正、正反、反、反正、正、反正、反、正反、反、正反、正、反反、正、正正、反、反在這8種結(jié)果里面，只有一種結(jié)果是“渾成”(反、反、反)。所以顧客扔出渾成的概率只有1/8，平均每扔8回才能贏一回。當然，還只能是平均，實際情況可能比這個要慘得多。話本中顧客“撲上兩三個時辰，再撲不得一個渾成來”，就是很慘的情形。我們不說“關(guān)撲”，繼續(xù)說吆喝。在北宋風俗寶典《東京夢華錄》中，小販吆喝像唱歌，飯店的伙計報菜名也像唱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從頭唱念，報與局內(nèi)。”您下館子吃飯，點了幾樣菜。小伙計聽您點完，轉(zhuǎn)身面向后廚，扯起嗓子就唱，把您剛點的所有菜名一五一十唱出來。后廚里那些掂勺的大師傅聽完唱詞，立即給您做。

報個菜名而已，為啥非要唱出來呢?因為平平常常說話，沒有用唱腔表達吸引顧客。從語速上講，唱比說要慢，這樣報菜名的時候可以給顧客一個反應時間，菜名報完了，客人也想明白要點什么菜了。從音高上講，唱比說要響亮，把客人點的菜一一唱出來，客人能聽清有無錯漏，同時后廚里那些掂勺的和切墩兒的也能馬上得知，需要給客人準備哪些東西，而不必讓服務員捧著記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跑到后廚去送。

當然，唱肯定比說要難得多，記性必須出奇得好，不然既記不住店里那些菜名，也不可能在瞬間記住客人都點了哪些菜;嗓子也必須出奇得好，如果是一副破鑼嗓子，唱出來能把客人嚇跑;同時腦子也必須出奇得機敏，不然怎么在剎那之間就能把報給客人的菜以及客人所點的菜組合成舒緩悠揚的歌曲呢?

在宋朝的飯莊和酒店里，服務員的待遇并不比廚師差。一個合格的廚師，要會煎炒烹炸汆燜熘扒，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一個合格的服務員，同樣需要掌握多種絕活兒——嘴要甜、眼要活、手腳要快、記性要好，還要有一副好嗓子，以及在電光火石間就能把菜名組合成唱詞的好本事。

不夸張地說，宋朝服務員的這種本事，一點兒也不亞于柳三變、蘇東坡、李清照、辛棄疾等大作家。優(yōu)秀的作家可以“即席賦新詞”，一邊喝酒聊天，一邊隨手創(chuàng)作出新的曲調(diào)和新的唱詞。而優(yōu)秀的服務員呢?瞬間能用合轍押韻的方式唱出各種菜肴的組合，腦子不靈光能行嗎?

宋人筆記里提到，宋仁宗在位時，有個姓杜的宮廷藝人，專門搜集街巷小販和飯店伙計的唱腔，據(jù)此創(chuàng)作了一套樂曲，名叫《十叫子》。顧名思義，那應該是來源于市井叫賣的十種曲調(diào)。

宮廷藝人是給皇帝服務的，為啥要從市井叫賣里尋找靈感和挖掘素材?因為宋朝的皇帝也喜歡聽叫賣聲，唱腔優(yōu)美的叫賣聲。

南宋文獻《武林舊事》記載，每年八月十五晚上，皇帝帶著嬪妃們在宮里賞花燈，一邊看燈看煙火，一邊讓臨安知府從宮外挑選市井小販。時辰一到，小販們提著籃、推著車、挑著擔，穿得漂漂亮亮，烏泱泱進皇宮，在一大片空地上擺起攤來，各自叫賣各自的貨品。怎么叫賣?當然還是唱。

《武林舊事》原文寫道：“京尹預擇華潔及善歌叫者謹伺于外，至是歌呼競?cè)?。既?jīng)進御，妃嬪內(nèi)人而下，亦爭買之，皆數(shù)倍得直，金珠磊落，有一夕而至富者。”臨安知府預先挑選形象好和唱腔好的小販，讓他們在宮外等著。圣旨一下，不同的唱腔轟然而作，邊唱邊往宮里走?；实酆湾觽兂闪祟櫩?，循著唱腔去買東西，或買小吃，或買首飾，或買寵物，或買玩具。這些高級顧客不僅給錢，而且打賞，誰的唱腔好、誰的東西地道，誰就有可能掙到大錢。譬如說賣烤串兒的，在外面一串只能賣一文錢，在宮里一串卻能賣到一兩銀子，進宮吆喝這么一回，轉(zhuǎn)眼鳥槍換炮，從某小販變成了某員外。

關(guān)鍵詞： 假如 穿越 宋朝 市井